一直懷疑自己有種古怪的個性,忙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得來;閒的時候卻什麼事情都懶得做–前陣子研究一直沒進展,也跟老闆討論到要換新主題了,但一直還卡在這個交接期,也一併導致連網誌都懶得寫。要不是碰到這麼大的事件,或許會打破兩個月都沒有新文章的不良紀錄…(菸)
自從11/7初雪以來,我就不知何故下定決心要用照片紀錄這個冬天的每一場雪,也受惠於The Weather Channel(美國一家知名度極高的民營氣象組織,簡稱TWC)開始命名冬季風暴,不必傷腦筋如何幫這些照片分門別類了。TWC命名冬季風暴的理由很簡單,如同熱帶風暴(颱風、颶風)一樣,取名字會更方便指認,預報時與事後提起時也方便許多,與其很繞口地說「2月8日這場暴風雪」,說「Nemo」就好了。命名方式與颶風類似,依照英文字母A到Z順序,而多以神話、名人或虛構人物的名字來命名。倒是美國官方氣象組織NOAA並不承認,絕大部分其他民營氣象組織也不採用,倒是新聞播報時因為命名簡單好記,而經常被記者拿來使用。2/8-9這場暴風雪,TWC命名叫做Nemo,一提到這名字大家應該都會想到海底總動員(Finding Nemo)的主角小丑魚吧?
波士頓這個冬天其實還挺常下雪的,倒是每場雪都只下個一點點意思意思,儘管碰到美東每年幾乎都會遇到的招牌風暴–nor’easter,也因為風暴中心離波士頓太遠,或者風暴本身強度太弱,而沒帶來太多降雪。而Nemo可就不同了,自從一週前氣象預報就預測可能下雪,之後隨著日子進展,從「可能下雪」發展成「會下雪」、「會下大雪」、「會下暴風雪」,預測的降雪量也不斷提昇,最後在暴風雪來臨前一天2/7晚上,各家氣象組織都一致給出了兩英呎(61cm)以上的降雪,NOAA更在麻州、康乃狄克州、羅德島州、紐約長島、以及新罕布夏州和緬因州沿海地區發布暴風雪警報(Blizzard Warning),大家心裡都有個底準備「挫咧等」了!
由於暴風雪來勢洶洶,MIT也宣佈週五全天停課,我起了個大早去實驗室收拾,不過是早上十點左右,一邊收拾就下起雪來了,而且一下就氣勢驚人。幸好由於氣溫還高於冰點,雪花碰到地面就融化,騎車回宿舍時還只像是在雨中騎車一般沒什麼危險。中午跑去Allston吃拉麵,這時雪逐漸開始累積,風勢也逐漸轉強,騎車過橋已經略顯困難,短短兩三公里的路程,就弄得我全身溼透。
麻薩諸塞灣交通局(MBTA)宣佈下午3:30後停駛所有公車、地鐵、渡輪與通勤火車,麻州州長更宣佈下午四點後禁止所有汽車在公路上行駛(除雪車、公務車、警車、消防車與救護車除外),違者可罰500美金甚至坐牢一年,以方便除雪與公務作業,並保障居民的生命財產安全。無巧不巧,這場暴風雪剛好與1978年暴風雪相隔35年同日,也是麻州自從1978年來第一次由於暴風雪下令禁止開車。我看天候與路況也不太適合騎腳踏車了,但為了堅持用照片記錄每一場雪,全副武裝後走路出門拍攝雪景。
沿著Brookline Street走了十幾分鐘、經過一個公園後抵達波士頓大學大橋(Boston University Bridge)。這時積雪只有薄薄一層,還勉強算得上詩情畫意,等晚上又是另一回事了。由於前陣子的溫暖天氣,查爾斯河(Charles River)並未完全結冰,結冰處覆雪,無冰處露出青色的河水,形成強烈對比。
波士頓大學大橋除了獨特的圓弧造型之外,更特別的是橋底下還有一座鐵路橋,兩橋以不同角度交叉。也因此波士頓大學大橋蓋得特別高,是個取景的好地方(每次騎腳踏車經過時也特別累…)。過了橋後就是完全的都市景象,沒什麼好取景的,加上由於下雪極為潮濕,我又沒有撐傘,怕相機進水故障,於是決定回頭。
在我能即時趕回宿舍前,相機後背的LCD螢幕已經進水而出現奇怪的顯示畫面了,一回到溫暖的房間,趕緊把相機架在暖氣出風口前面烘乾。這時樓下中庭有幾個人走出來開始滾雪球、堆雪人。要能滾得出雪球,雪花必須能受壓力熔化成液態水才有黏著力,因此溫度要非常接近冰點,否則光靠雪球本身的重量是無法產生足夠熔化的壓力。而這時的氣溫剛好在冰點,所以雪球很輕易地越滾越大,最後堆成了將近兩公尺高的雪人!
傍晚後風雪逐漸轉強,能見度降低到只能看到一兩個街區以外。溫度也從攝氏0度快速下降到-7度,使得雪花變得蓬鬆,也不會輕易把衣服弄濕了。波士頓今冬難得下這麼大的雪,好命住在宿舍不用自己掃雪的學生們當然要抓住機會大玩特玩一番;大家陸續出門到中庭打雪仗、堆雪人,玩得不亦樂乎。還有一群人打算頂著暴風雪走到河邊去。由於時間已晚,我的相機也尚未完全乾燥,就沒有跟去了,只拍了幾張照片留念。
上次經歷暴風雪已是超過兩年前,猶記得那時跟朋友去新罕布夏州滑雪,回程時剛好開車進暴風雪中,波士頓一家涮涮鍋店竟還在風雪中營業,進去吃完晚餐出來,不過一個小時光景,車上竟已累積了一吋的新雪。這場暴風雪由於不在車上度過而是親身體驗,感受更為深刻。宿舍中庭由於三面樓房阻隔而風勢不大;但背對中庭的大門方向,門一打開外面風轟隆隆地吹,雪是橫著下,跟颱風沒有兩樣,只不過下的是雪而不是雨。我甚至還看到幾次閃電,但沒聽到雷聲。
隔天(2/9)早上,風雪繼續狂下,外面早已成為一片銀白世界。街道上由於徹夜除雪只有少許積雪,倒是除雪車把路上的雪推到路邊,形成超過一人高甚至一層樓高的無數雪堆,尚未除雪的人行道雪深及膝甚至及腰,住宅區街上停的汽車也完全被積雪覆蓋成饅頭狀!
雪勢在中午緩和下來,我也藉此機會出門,到麻州大道(Massachusetts Avenue)上散步拍照。由於開車禁令仍未解除,路上只有除雪車和警車運作,加上大部分人行道尚未除雪完成,出門賞雪的行人便肆無忌憚在馬路中央散步、騎車甚至滑雪,實為難得的體驗。
週六下午雪已經完全停止,而且因為後來下的雪都是乾雪,出門不會弄得濕答答的,原本想在外面待久一點,無奈相機電池在低溫中續航力大幅下降,攜帶的兩顆備用電池電力雙雙耗盡,只得打退堂鼓回房間充電。這時中庭又有人打起雪仗,而且不只是互丟雪球而已,甚至還堆雪堡、挖雪壕…也有人做雪天使,就是躺在雪中擺動雙手雙腳,在雪中留下天使形狀的印痕。或純粹用雪把自己埋起來,以顯示雪有多深。
傍晚雪過天晴,我於是利用這短短的黃金時段出門捕捉夕陽灑落在新雪上的畫面。
暴風雪也造成了一些平常下小雪時不得見的景象,例如屋頂上大量積雪受風吹而塑造成倒掛在屋頂之外的雪簷(snow cornice,又稱雪庇)–若突然掉下來可是會傷人的。日本有專門除雪簷用的超長柄雪鏟,但在波士頓似乎沒看到人用。而由於下雪前查爾斯河水只有部份結冰,大量的雪浮在尚未結冰的河面上,透出河水的顏色,變成有點噁心的黃綠色,而且還軟軟的,丟東西會陷下去…
由於道路上大部分的積雪已經剷除,歷經24小時的開車禁令也在下午四點解除,但由於路邊大量雪堆雪牆造成道路狹窄難行,加上想開車的人還得花很大一番功夫挖車,所以街上依然非常冷清,以行人為主,甚至連滑雪客都比汽車多。
週日(2/10)暴風雪遠颺,雖然仍非常寒冷,但已是晴朗的好天氣。難得因為暴風雪賺到三天的假期(平常都只能週休一日),當然藉此機會出門散步。這時路上積雪清除更多,風勢也減弱,行動比前一天方便,因此便打算一口氣走到波士頓公園去。
過橋抵達河對岸波士頓的後灣(Back Bay),看到更多就地取材用大量積雪塑造成的景觀,例如有人在雪堆中挖出可讓人鑽過的地道(雪隧?),還有公園裡隨處可見的雪堡,甚至還有人用雪雕塑出人形,直接坐在公園的板凳上!
抵達波士頓公園(Boston Common)第一個映入眼簾的,便是在公園中央小山丘上玩雪橇的小孩子們了!當小孩真幸福,爸爸媽媽要努力鏟雪、把汽車從雪中挖出才能出門,小孩只要負責玩就好!當然這時候爸爸媽媽也都不管這麼多,陪著小孩玩或者幫小孩拍照了~
離開波士頓公園經過燈塔山(Beacon Hill),街上不少樓房屋簷掛了密密麻麻的冰柱,蔚為奇觀。倒是許多冰柱過於巨大搖搖欲墜,許多店家在門口擺放「小心落冰」的警告標誌,我也盡可能走在人行道外側,以免被冰柱砸傷。走著走著,街上一輛車轉彎時不慎衝入雪堆中卡住,輪胎打滑無法行動,幾位熱心的行人便幫忙推車,我拍照記錄後也加入推車的行列。不消一分鐘功夫車子就脫困了,算是日行一善。
過橋回劍橋市區時,發現橋上的人行道已成了雪牆的一部分,雪深及腰,難以行走,走了幾步路就投降,只得從雪牆上滑下來,走在外線車道上。過橋的汽車駕駛也頗為禮讓,自動保持在內線車道上,好讓行人能順利過橋。後來想起以前下雪時查過的豆知識:在一般的城市裡,路上的積雪由於含有大量除雪用的鹽,是禁止直接倒入河中的(也因此,把雪倒入海裡是沒問題的),所以橋上的雪只能推到橋邊為止,也讓路面顯得特別狹窄。
波士頓經歷暴風雪是很正常的事情,所以處理的速度也非常快。上千輛除雪車徹夜除雪,效率之高,在暴風雪過後24小時的週日(2/10)中午,所有主要幹道都已經除雪完畢,地鐵慢慢恢復運作,商家也陸續恢復營業。
這場暴風雪為波士頓帶來24.9吋(63.2公分)的降雪,是波士頓氣象史上第五多的降雪量。而劍橋也降下26吋(66公分)之多。影響範圍之廣,緬因州的波特蘭(Portland)降雪31.9吋(81公分)是史上第一多;康乃狄克州的漢姆登(Hamden)更降下驚人的40吋(102公分)!除降雪之外,許多沿海地區也吹出颱風等級的強風:波士頓吹出122km/h(12級)的陣風,緬因州Mount Desert Rock吹出143km/h(13級)陣風。
為何Nemo會帶來如此強烈的降雪,甚至被媒體形容為世紀大風雪呢?一般的nor’easter來自美國中部或南部德州一帶的低氣壓系統,往東移動到北卡羅來納州一帶出海,並隨西風噴流往東北行進。由於吸收大西洋的水氣,加上溫帶氣旋為斜壓系統,北移時吸收來自加拿大的冷空氣,造成氣壓梯度而迅速爆發性增強,而帶來風勢與降雪。Nemo的前身有兩個低壓系統,一是上面所提來自德州的低壓,而這個低壓恰巧含有大量的水氣;二是來自北部平原的另一低壓,兩者在美東沿岸大西洋上互相吸引合而為一(有些氣象學家甚至認為這是溫帶氣旋的「藤原效應」),也造成Nemo的範圍比一般的溫帶氣旋廣大。加上氣旋中心又相當靠近陸地,天時地利之下,便帶來了極端降雪。
儘管風雪如此狂暴,令人欣慰的是造成的損失相當有限,這可能大部分要歸功於麻州政府禁止汽車上路的決策–以往暴風雪最大的死傷與損失,多半來自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受大雪影響形成連環車禍,或者被大雪困住動彈不得,使車內人員凍死或一氧化碳中毒;而且事後需要消耗極大的成本與時間拖吊,才能恢復道路暢通。而正常都市機能在暴風雪後兩天內就能幾乎恢復,也要歸功於不辭辛勞日夜工作的除雪工人,指揮交通的警察,以及所有為民服務的公務員。在天災人禍來臨時,抱怨生活不便、惋惜生命財產損失的同時,也是感激無數默默助人者的最佳機會。
暴風雪過後已經十天,天天上工時望著路上無數的雪堆,彷彿整座城市就是建造於這奇妙的白色礦物之上,或者用它建築而成的,等到它逐漸受熱熔化蒸發,重回天上又再度降回地面,又將是完全不同的光景,整個城市彷彿重新塑造過一般,不免讓人感嘆造化之奧妙,以及人類相較於大自然的渺小…